袼褙鞋垫
作者/黄杰堃
家里的小院不大,院前有棵红灯笼果树。在童年一个个漫长的夏日里,我和祖母经常在这棵果树下乘凉,她做袼褙鞋垫,我写作业或念书给她听。
袼褙鞋垫,是民间一种传统纯手工制作的鞋垫。我的祖母会做。她通常将家人平日里穿过用过的棉质旧衣物拆洗干净,按颜色、花纹、薄厚等分门别类存放好,精心积攒做袼褙鞋垫的主要原料。当她把面粉熬成浆糊,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棉布原料,就可以开始“打袼褙”了。在我家的饭桌上,祖母将一块块布块均匀涂上面浆,一层浆糊一层布地平整粘贴,薄一点的布料一般会粘上三至五层。然后,将这样一层一层裱糊成的厚布片放到小院的花墙上,等待自然晾干。早上太阳出来,祖母便将这些厚布块搬出来晾晒,夕阳西下,我也会帮她把它们收拾进屋子里。在晴好的天气里,大约只需要两三天,就做成了“袼褙”。
祖母将家人的鞋垫按照尺码大小,分别描画在纸壳上,剪出鞋垫样板,然后比照着样板,在打好的袼褙上剪出鞋垫的雏形,再将样式较好的布料分别缝制在其上下两面,用剪刀剪掉多余的边角余料后,祖母会用缝纫机沿鞋垫的最边缘车上一圈,然后翻过来再车上一圈。包上花边后,由外向内一圈又一圈,祖母脚踏着老式缝纫机,同时专注地旋转移动着手中的鞋垫。随着剪刀“咔嚓”一声响,祖母剪断连着缝纫机和鞋垫的线,手工袼褙鞋垫就基本成型了。
祖母在小院里糊袼褙、车鞋垫时,我就搬来家里吃饭用的小炕桌,摆在树荫下写作业。她似乎拥有“一心二用”的本领,在认真做鞋垫的同时,也能时时刻刻关切着我的一举一动,偶尔还会停下手中的活,探着身子,朝我作业本上看一眼。祖母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针线,一边叮嘱我要好好读书,长大了要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。那时的我大概十来岁的样子,祖母也还很年轻,干练的一头短发,几乎一根白发都没有。
从小到大,我没少用祖母做的袼褙鞋垫。家中老老小小一年到头也基本上不买鞋垫,大多都是用祖母手工做的鞋垫。祖母勤劳能干,往往一个盛夏,就把全家老老小小一年要用的全部做好。做出来的袼褙鞋垫,冬暖夏凉,合脚养脚,还耐磨,穿两三年都不会变形,但是祖母还是坚持每年都给家人做新鞋垫。小时的我天性好动,加之求学路远,冬日里折腾一天,鞋垫就洇透了。每天睡觉前,祖父就会把我的鞋垫放在火炕上焙干,第二天穿着炕好的鞋垫去上学,脚底暖和和的,尤其是刚垫上热乎乎的鞋垫时,一股暖流就会直抵心里,那种感觉令人记忆犹新。
岁月悠悠,殊不知,时光就这样被祖母穿进她的针鼻儿里,横竖成列的密密整齐针脚,一针又一针,祖母将亲手制作的袼褙鞋垫,幻化成给予家人最温暖的爱。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,祖母的容颜已不再年轻。当我再次为她纫针时,我看见祖母正用手推着从她鼻梁滑到鼻尖的老花镜,还有几缕从她的帽檐边钻出来的白发。我默默地注视着后背愈发佝偻,已然霜花满鬓的祖母,一连串的记忆就像一幅幅温馨的画面,渐次在脑海中浮现。晃过神来,我这才发现,自己和祖母共度的时光并不多,尤其是在我读初中以后,和祖母每年在一起的日子,更是掰着手指便可以数得清楚。
祖母确是老了,连穿针引线都显得吃力,更别说是做袼褙鞋垫了。也不知何时,袼褙鞋垫渐渐淡出了我们家的生活,我也竟近十几年没垫过祖母做的袼褙鞋垫了。家中还有祖母好些年前的“存货”,可对我来说,都是珍贵的礼物,舍不得穿。现在市场上有卖五花八门的鞋垫,羊绒的、竹纤维的、药物的、缓冲减震的……垫着工厂生产的现成鞋垫,相比于祖母亲手做的袼褙鞋垫,心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。祖母用亲情线一针针做成的鞋垫,把我们全家人永远连在一起,无论走到哪里,无论身处何方,我们都能互相依偎,互相陪伴。
风吹过,我看见,在岁月的深处,那棵缀满火红果实的沙果树正沙沙作响,连同那一副副随着年轮渐长的袼褙鞋垫曾带给我的温暖,悠悠地漫过我记忆的堤岸。光阴似乎都堆积在家中的小院,时光能在这里重现,祖母还没有老去,她正深情地做着手中的活,一针一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