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文/启亭

这群家雀在我家蹭饭吃好多年了。我家小园不大,围着一圈栉风沐雨的板杖子,园边歪着几棵带病开花的果树,挺着半截倔强不死的家榆。白天,家雀们喜欢蹲在树枝上,晃动棕褐色的小脑袋,睁着小眼睛,打量这片它们再熟悉不过的生存之地。
冬天,大地冻成铁板一块,再盖上一层厚雪,从高到低,白皑皑一片,干净得不剩一粒草籽,走起路来咯咯吱吱。每天晨起,看一眼窗外白色的小园子,遂想起老杜那句:窗含西岭千秋雪。然后例行公事——做生活的奴隶。生火烧水,扒草喂牛,拎水饮牛,拌食喂鸡喂鹅。最后才轮到喂自己,而喂自己之前,那只挑食的小狗,又眼巴巴地等着呢。
眼巴巴地等着食物的,还有这群聚集在果树上的家雀,它们才是守株待兔的高手。那棵沙果树,因为超生了太多的果实,为父为母的枝条,全都被坠着拽着向下弯垂,熬到成串的儿女脱离后,柔韧的父母也没能恢复向上生长的姿态,变成了平举臂膀或垂头探询春泥的神态。家雀们最喜欢在果树的臂膀上扎堆儿,却排列有序,树下边的板杖子和石棉瓦,涂着发白的鸟粪。树东边不远的地上,每天都会有两个塑料槽子放在那里,里边装好搅拌均匀的苞米面、稻糠和少许豆饼面。冬天冷,十多只母鸡一拥而上,吃饱了就跑回窝里避寒。七八只大白鹅埋头趴在雪地上,缩着红掌,懒得进食。家雀们看准时机,刷地一声飞落,蹦蹦跳跳地跑进槽子里大快朵颐,一边吃,一边叽叽喳喳地吵闹。一开始,人刚到十米之外,一声铁门响,众鸟高飞尽。等混的时间久了,喂食进食这套流程它们早就烂熟于心,也习惯了人无害鸟心,再无哪只真怕小园主人了。很多时候,善良的家鹅会和家雀一同进食,也不会啄小鸟一口。
下大雪的日子,鸟雀起床很晚,饿着肚子飞落树枝,细细的小脚爪子,就蹬破了银装素裹。每逢这样的天,小园主人两个顶雪把食槽放在架子下,架子盖上石棉瓦。这样,鸡鹅饿不着,鸟儿也饿不着。好几次,我端着手机,想要拍下它们蹭吃蹭喝的样子,但只要靠近四、五米的距离,这群小家伙扑棱棱,扑棱棱地迅捷飞走,蹲在高处的榆树枝上,静若处子地往下俯瞰。
每年夏天,这群小鸟都会搞点小破坏。
小满之后,种瓜点豆,铺过熟牛粪的园土,又黑又松。土豆钻出了菱形的、带褶的叶子,小菜也长得鲜嫩旺盛。种下半垄豆角,再种半垄黏苞米。静等生根发芽的日子,意外发现垄上排满了小坑,直径有六、七公分,逐一用脚摊平后,忍不住开始咒骂:这些死耗子瞪着近视眼,大白天就窜到槽子里抢食,晚上还要扒土找种子吃,索性再给你们加点美食吧。黄昏之前,去园子里,弯腰把拌好的耗子药,每一小堆都投在铺好的硬纸上,投完药,夜色苍茫,渐渐弥漫开来,心里盘算着今夜杀敌要多多益善。翌日早起,赴汤蹈火以身试药的不过几只老弱病残。耗子的聪明狡猾,在对人类生存入侵的进化中,大获成功。一边拿耗子没办法,一边赶紧把硬纸和鼠药一起收起,怕药死了早起的鸟儿。耗子没毒死几只,摊平的那些小坑又在垄上像大麻子一样重新排列,到底是谁干的呢?
屋里陪我过日子的那位依人小鸟,侍弄窗台上的盆花时,透过窗玻璃发现,屋外那群每日蹭饭吃的家雀们,吃饱了,艳阳高照天,你一只,我一只,在软土里洗沙尘浴呢。哦,小鸟也洗澡,上瘾的它们接着在二伏天以后的白菜地洗,它们蹬出小坑,有的碰巧挨着纤细弱小的苗,小苗裸露根毛,就会被太阳考死。我就捡拾小土坷垃撇它们,丢它们,它们就四处逃散,但效果不佳。我就插上竹竿,绑上塑料条,吓唬它们,还是效果不佳,它们根本不怕。我就扎个稻草人,让它穿上绿毛衣,拿个干葫芦做脑袋,站成个“大字”,威武地站着。过不了多久,这假汉子就被群鸟识破。园里园外,依然是它们的乐土。
洗澡刨坑并不影响日后炖豆角或烀苞米。一场透雨,豆角用胖豆瓣、黏玉米用绿锥子拱破黑土。再几场好雨,小白菜间完苗,留下壮硕的一棵,开始往大白菜长,几种李子又次第成熟了。最后成熟的是一棵带刺的野生李子树,在我家也快十年了。每年春季,这棵树和另一棵嫁接树,花与花互相嫁娶,粉与粉相互定情,结出的李子,变得又大又黄又软,咬一口,汁浓,甜的不行。以前,树下栽了一片草莓,草莓成熟一个,老鼠就偷一个,干脆就拔了草莓换了山野菜。现在,有空就端个白钢盆,踩着凳子或椅子,和鸟儿抢李子吃。若是有事儿来不及摘,好多李子,就被鸟儿啄得五疮七孔。
这群小生灵,聪明有趣,调皮,还有点赖皮,在我家屋外生儿育女,掣妇将雏。我家屋内,爱人也像一只小鸟,和我相濡以沫。这群家雀,普通,平凡,在鸟类中毫不起眼,承受过误解,遭受过不公;既无鸿鹄之高远,也无鹰隼之凌厉,与世无争地生活着。我喜欢它们逐人类而居,和我一起守田园,哪怕泥水高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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